【107调查·第四十七期】别离之下,成长之中——低龄留学之探
(——林语海参加社团活动。 图片由林语海提供)
记者 | 许露颖 金昕 贾晔 潘煜 吴筱航
文编 | 王云祎
2016年8月15日,电视连续剧《小别离》在浙江卫视和北京卫视首播,出期间连续11天收视率夺冠,网络播放量累计高达46.8亿次。《小别离》围绕三个家庭在“出国潮”中送孩子出国留学的经历,将持续热门的“低龄留学”话题再次推向了舆论高潮。新华网9月7日发文称,即日起将开设专栏,聚焦“留学低龄化”现象。
今年3月25日,在《中国留学回国就业蓝皮书2015》发布会上,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续梅表示,教育部并不鼓励低龄人员出国留学。
“低龄留学”,特指在学龄青少年儿童在本科阶段前,即中学阶段甚至中学阶段之前出国留学。两年前,哈佛毕业生张溪创办资讯平台FindingSchool,发布美国高校有关信息。网站上的《2014美国低龄留学报告》显示,90%的低龄留学生去往美国,81%表示会选择中介协助申请。
抛开数据,“低龄留学”背后有着一个个更加鲜活、真实的故事。现实的“小别离”中,孩子告别了父母,告别了过去的自我,也告别了熟悉的文化环境,迎接一段成长与奇遇。
寻找自我:告别“杯中之水”
提到低龄留学,很多人会立刻在脑海中勾画出“焦虑的中产阶级父母”形象,正如电视剧《小别离》中,方朵朵妈妈近乎歇斯底里地焦虑于方朵朵的成绩波动,并因此在是否送孩子出国留学的选择中摇摆不定。
这样的家长形象在电视剧中总能带动情节发展,但在现实生活中,孩子其实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低龄”并不等同于无主见和思想被动,在“留学潮”中,相当一部分孩子正在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
十五岁的苏小郁(化名)刚上高一,初中就读于清华附中的她,在残酷的中考考场上并未取得满意的成绩。因此,进入高中后,她发酵出了强烈的不甘情绪:“我觉得自己应得一个更好的前途。”
小郁目前正在准备申请英国高中。她介绍说,英国课程和国内相比,存在两个最显著的不同之处。首先,英国教材难度跨度极大。数学教材中,相邻的两个单元是分数有理化和积分求导。看似矛盾的是,相比国内教材,英国教材往往易于自学,对老师的依赖程度不大。
小郁母亲在中国地质大学做行政工作。她曾变着花样让女儿改变出国留学的主意。但当她看到小郁为自己的留学梦精心规划,一步步做出努力,她选择了尊重孩子的决定:“我觉得这个孩子还算是一张白纸,我干扰了这张白纸的蓝图。现在她也十五六岁了,该把她的人生还给她了。”
(——苏小郁的时间表。 图片由苏小郁提供)
小郁了解父母的纠结:“我必须是那个最坚决的人,先把自己感性的一面关掉,要不然最后要是走不成,他们也会自己了。”
在谈到“告别”时,15岁的小郁表现出不符于她年龄的成熟和坚忍。在熟悉且安全的环境里,小郁觉得自己像是“一杯水中的一滴”,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却缺乏自我探寻的意识和勇气。在她看来,出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自我:“离开家是告别了依赖,告别了‘父母的孩子’的身份,可以更多地做自己。”
小郁身上有着新生一代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独立精神,而这恰恰是留学生活所需要的。她对“强加”之事有着强烈反感和抵触,这使她更倾向于自己主动做出选择,并从独立的选择中获得更大的动力。
在小郁行将启程的别离气氛中,小郁母亲对于“别离”逐渐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小郁的母亲这样表达这场别离对自己的影响:“我这十几年都躲在孩子背后,对自己没有更高的要求,把孩子作为逃避很多事情的一个借口。所以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后面的日子我怎么过呢?没有孩子在身边的妈妈应该做些什么呢?去街上跳跳舞唱唱歌吗?”
她以一部电影《半生缘》中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情,类比了父辈子辈的关系:“作为父母,你只能陪孩子一半的人生,孩子也只能陪伴父母一半的人生。而这两个一半是完全不一样的部分。”正如龙应台曾感叹的一般,父女母子一场,意味着“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异国奇遇:别离后的得失
“我(出国留学)本质上就是为了逃避当兵这件事情。”佟星火(化名)说道。
佟星火在高二学年选择了出国留学,就读于美国一所私立军事化高中。这所高中分五个区,每个区由两个海军陆战队退役军人担任主副教官。和普通高中相比,这所军事化高中设有晨训和体能测试,训练项目上参考美国海军陆战队要求适当减轻了强度。学生必修海洋科学、军队科学和美国兵种分类等课程。
对于为何会选择这样一所学校,佟星火的妈妈这样解释:“这个学校一箭双雕,高中学习和军事化的训练都有,对他男子气质、领导力的培养都有利。”另外,她也提到,有同事的孩子通过在美国读军事化高中,也申请到了美国很好的大学,她觉得这条路可以复制。
(——佟星火的寝室床铺。 图片由佟星火提供)
佟星火现在保持着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这让他的妈妈十分自豪。“他本身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孩子,(意志品质)这方面的素养发挥到了极致。”她坦言,《小别离》中方朵朵母亲的角色让她很有代入感。但同时她又认为,只有放手让孩子“摔跟头”,才能真正让他们成长。
佟星火出国后,母子间的沟通反而更多。儿子的成长让她惊喜,也让她开始反思自己:“我第一次当妈妈,他第一次当孩子,我们都是第一次,但是我们前面的这一段路,走得真的是磕磕绊绊,经常吵架,经常互相指责。”她猜测,“毕竟就(高考)这么一个独木桥,大家都望子成龙,造就了急功近利的教育理念。”
佟星火认为自己敢作敢为,因此决定出国时丝毫没有顾虑。尽管如此,刚到美国的日子里,他仍然独自度过了一段“文化休克期”。
他回忆,初到异国,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孤独感:不敢跟别人交流,生活也很灰暗。“晚上睡觉时候就不断回想起家人的叮嘱和关爱,当时就哭了。”眼泪过后,佟星火感到自己必须主动做出改变:“当时周围亲戚都知道我出国了,如果我承受不住压力回国很没面子,所以我决定必须改变这种状态。”
于是,他从扩张社交圈开始,改变生活方式,主动与老师沟通,解决语言上的困难。慢慢地,他构筑起了自己朋友圈,不再形单影只:“挺过去就会觉得特别棒。生活在文化冲突之间,了解了两种不一样的文化,会觉得(这种经历)特别奇妙。
相比之下,同样留美的林语海(化名)对于文化冲突,有着不同的体会。
林语海毕业于人大附中,在初三毕业后她选择出国留学。初到美国,她留学生活的最大压力源于繁杂的社交活动。
她表示,只是成绩好无法得到国外同龄人的敬服,学习、社交和兴趣爱好方面都有亮点才会受到欢迎。为了得到同学的认可,现在的林语海每天晚上一两点睡,六七点起,还要参加两小时的体育训练。她坦言,国内的压力主要来自学业,而在美国,压力的来源更繁复多样,其中不乏截然不同的教学方式带来的不适应:“美国人总会要求你try your best(做到最好)。比如说你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合参加体育运动,网球老师还是要你try(尝试),try得不行了也还要try。”
此外,林语海描述的美国高中生活更接近国内的大学生活。在那里,高中生有很多自由时间。她的高中甚至空出周三一天来让学生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校内还开设了能够与临近大学交流的课程。林语海说:“学校一路开绿灯,鼓励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跟教授一起做调查项目,也就做一做收集资料,控制调查人群的事,但会很有参与感。”
目前,林语海心里最大的缺憾来自于成长中中国文化的缺失。
“我现在虽然也有在写中文,但我能很明显感觉到字好丑啊,确实感觉很多方面差了很多。”她这样说道。
别离背后:潜力无限的行业
在低龄留学中,除了千千万万个留学家庭,留学中介机构也在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随着选择低龄留学的家庭越来越多,提供此类服务的留学机构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现。
CultureUS是一个由在美高中生创立的非营利性的文化交流平台,其创办人许哲(化名)是一位留美学生,对低龄留学问题一直十分关注。他认为,经过多年积累,留学中介机构掌握的学校资源远多于留学生DIY(Do It Yourself的简称,即“自己动手做”)所能接触到的资源。
此外,中介机构和外国高校之间往往存在利益关系。中介机构常与某些海外学校联系密切,获得某些学校相对宽松的入学条件,保证条件欠佳的学生亦“有学可上”。另一方面,某些外国学校为方便管理留学生的生活(如住宿等问题),往往会要求DIY学生在后期加入与其合作的中介机构。这种合作,业已成为中介机构支撑自身商业运作的重要力量。
(——“环宇鸿泽”的课堂。 图片由“环宇鸿泽”提供)
于浩洋是低龄留学机构“环宇鸿泽”的创办者。她原是“新东方”的老师,而后于2013年11月14日,与其早期学员索宁一起创办机构“环宇鸿泽”。据她介绍,“环宇鸿泽”的客户群定位更加精准,主要面向13至17岁的青少年。
对于中介机构与学校的合作,于浩洋解释道:“真正好的高中是没有合作的可能的。我们只是一个中介机构,学校认可我们推荐的学生质量、认可我们的口碑和信誉体系,我们给他们提供生源。”
她认为,中介扮演的是一个“coach(私人教师)”的角色,除了对学生进行语言能力培训以外,还要让学生理解国外教育的方向,方便他们出国后习惯国外的教育体系。环宇鸿泽有专业的留学评估师,他们会根据学生的成绩、能力以及个人偏好来做出评估、推荐学校。于浩洋说道:“评估是经验得出来的参数。就比如你做留学评估做了八年,一打眼一个学生的资料就(对他能上什么学校)有数了。”
于浩洋对低龄留学市场十分看好,她认为,未来这个行业有无限潜力。在她看来,未来留学的一个趋势会是“游学”:家长不再将教育寄托于某所海外名校,而是希望让孩子在不同的教育体系中获得不同的经历,“采众家之长”。
新东方2016年5月24日发布的《2016中国留学白皮书》中的数据显示,2015年就读海外高中毕业进而申请美国本科的人数已经占了全部申请者的10%。新航道留学北美部经理赵智杰曾表示,“留学低龄化”现象会将引起行业变革。在未来,针对低龄留学生自身特性,留学机构后期监管等后续服务或将愈加精细,而留学机构行业内部专业划分也将更加精细化,真正大而全的机构还不存在,同时,在留学信息相对匮乏的二三线城市,留学行业的市场仍然巨大。
尽管如此,于浩洋表示,不会选择让自己的孩子低龄留学。
“中文教育和中式价值观是很重要的,孩子年龄太小,很容易被全盘西化。此外,父母是孩子教育的第一负责人,亲情的陪伴也很重要。”她这样说道。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里,“小别离”每天都在上演。从祖国温暖的土壤起飞,一架架客机搭载着年轻的梦想、期待,飞向异乡的未知、奇遇。
“低龄留学”,有人解读为浮出海面的“中产阶级焦虑”,有人赞其提供的“国际化视野”,也有人心怀“文化休克”、“文化冲击”的隐忧。归根结底,“低龄留学”只是一个家庭的选择。置身其外,众人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入乎其内,才可体察两代人间的不舍眷恋,孩子身上悄然生长的独立精神,对未来和梦想的憧憬追逐,以及流淌不息的文化血脉。//10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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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谭璇